“他把我又看成怎么样呢?”他问自己,“我跟他理想中的我多么不同!他所看到的我,只是他心里想看到的。一切都像他自己的面目,像他一样的纯洁,高尚。要是看到了人生的真相,他是禁不住的。”
他又想起那个姑娘,包围在黑暗里面而否认黑暗,定要相信有者为无,无者为有。
于是他对以前痛恨的德国人的理想精神,看出了它的伟大;以前他恨的是这种理想精神被一般庸俗的心灵拿去搞出虚伪的荒唐事儿。如今他看到,这种信念之美是在于能在这个世界上另造一个世界,跟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好比海洋中间的一个小岛。可是他自己受不了这种信念,他不愿意逃到这个死人的岛上去……他要的是生命,是真理!他不愿意做一个说谎的英雄。也许没有了这种乐观的谎言一般弱者就活不成;倘使把支持那些可怜虫的幻象加以破灭,克利斯朵夫也要认为是罪大恶极的暴行。然而他自己没法拿这个做借口:与其靠了自欺欺人的幻想而活着,他宁可死的……可是艺术不也是一种幻想吗?——不,艺术不应当成为幻想,应当是真理!真理!我们得睁大眼睛,从所有的毛孔中间去吸取生命的强烈的气息,看着事实的真相,正视人间的苦难——并且放声大笑!